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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村,那一抹炊烟

日期:2022年11月02日 分类:记事

一缕夕阳,淡妆着乡村的夜晚,几颗露珠,润湿着庭院的无眠,别后数日,再徜徉于山间小路,我又一次的开始细数山村袅袅升起的炊烟。

那是仙女遗落在人间的玉带,是银河边未曾被捡起的纱巾。在每一个树丛茂密的地方,年轻的村姑在轻轻的歌唱,轻盈的水袖,飘洒乡村一片苍茫,飘飘荡荡,连成一片,花一般在空中漫开,化成了云,变成了纱,把乡村的即将到来的夜晚笼住了。女人从娘家回来,被站在村口的丈夫接住,回头把小村的晚纱轻轻揭起,庭院深深,小径清幽。清风拂拂,坐在门槛上,看着雾聚拢来,和袅袅而上的炊烟,渐渐的弥漫了,烟与雾无缝衔接,水和乳交融在山沟里,仙境一般。地里的人就要回来了,没有炊烟的夜晚,拿什么去托起那些疲惫的梦?

夕阳斜射,光线照在对面的山坡上,昏黄而又悠远。犹记厨房里的那个木墩,坐着把一束束的茅草,喂进泥土砌成的灶火门。浓烟滚滚,从烟囱里冲出,翻卷着向天空升起,锅里的水安然依旧,烧火的孩子,揉着黑色的眼窝,把嘴对着灶火门,憋足了气,一遍又一遍的吹着。一股旋风袭来,炊烟忽又猛地从灶火门涌出,又一次黝黑了孩子的脸面。奶奶过来,用木棍拨了拨压实的火心,烟囱里的烟,一下子由浓黑而变得淡蓝。细看谁家的炊烟最为清淡,就知道烧火的功夫已不简单。那是一份多年练就的娴熟,是生活赠予的一份惊艳,袅袅的模样,飘过时光的门槛,悠闲了皱纹密结的脸面。

后来,听到诗经里有人在喊,日至夕矣,牛羊下来。我看到牧羊人从小路回到了家里,羊也一只未少的回到圈里。牧羊人说,炊烟升起,羊就会按时回圈,即使山路曲折蜿蜒。麦秸的烟是浓黑的,有六月麦子成熟的味道:洋槐树枝的烟是淡蓝色的,有槐花盛开时散发的清香,不必怀疑牛和羊的判断。回望炊烟,看到了乡村面容的古朴,闻炊烟味,心里贮满了对时光的眷恋。

然后,记得老人手中拿着一个火镰,在黄昏里坐着。把一个石子狠狠地沿着铁片擦去,一朵火星绽出,一根麻绳子被迅速点燃,蓝色的烟开始冒起,黝黑的脸面笑成了千层花的褶皱,而我却多次看到,一些披着树叶的人从山后走来,肩上扛着猎回的鹿和兔子,大家聚在一起,开始钻木取火,烤肉的香味穿透了山林,渗入了周围的草丛。这是乡村最古老的一道炊烟,曾在空旷的树林里升起,飘着飘着,后来就飘进了厨房的烟囱,从此,烟囱成了炊烟唯一的出路。

时光荏苒,一天,家里的烟囱却不出烟了。整个厨房里,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,回望屋顶,只有一点烟游丝一般挣扎着爬向天幕,就像一个向往着星星却没有翅膀的孩子。母亲口里念叨着,眼看天快黑了,饭做不熟,就拿了几张冥票化在灶火门,说着灶爷别糟蹋人,过年时再多烧香烧纸,然后,母亲让我爬上屋顶,拿了一根木棍伸进烟囱,轻轻地转动,感觉有什么东西,小心的往外一拉,牵出一团乱麻,一些小鸟闭着眼睛,还没长出羽毛,长着大嘴,等待食物的降临,原来鸟儿把窝搭在了烟囱里。人间烟火,就这样牵引着鸟儿的渴望,而我们呢,也一样在烟火里走来,在炊烟中长大。后来听说了人死后要投个灶,生命最后还要在炊烟里归去?散不去的炊烟,魂魄是什么?看着炊烟,我仿佛看到了他的物质外形,那一缕缕飘着的,难道不是我们自己吗?

陡峭的山坡,散落着许多的庭院,掩映在浓浓的树荫里。

树荫太稠密,大家都看不到彼此的屋檐,但每一缕炊烟升起,就知道青山隐微人未去,鸡逐小狗在竞食。梦的渴望开始在心里产生,睡意逐渐朦胧了双眼,来不及回过头将饭碗放进厨房的灶台上,爬上土炕,一会儿便悠然入睡了。

只有父亲,仍旧在半夜里,坐在牛圈的门口,旱烟一锅接着一锅。也许是黄昏的那一缕炊烟,酸涩了浑浊的眼睛,生命短长斗转星移,都让炊烟飘离得越来越远。抑或一切忙碌竟都如炊烟,终会过眼?而相对年轻的我们,就这样在无边的睡梦里,与静谧擦肩而过。都说失去了才知道珍惜,其实即使我们知道珍惜了也在不断地失去,乡村的炊烟,就在不经意间在我们的眉毛与耳朵边,轻轻地飘离了。轻看大地,抚摸树梢,每一个沟沟坎坎里,竟都了然无痕。就让炊烟飘去,把日子轻放在山坡的每一片绿叶和每一束花丛,当那一缕缕来自不同方向的轻盈再次浮起,晚风轻吹,烟柱飘摇,山村自会走进童话的夜晚。

某个下午,回到小村,站在乡间的小路上,又黄昏了,忽想,如此静谧,不妨再细数炊烟。

一束炊烟,孤独的升上了天空,仿佛一条被遗弃的带子,无趣的挂在乡村的树梢,淡蓝着山村的天空,弥散着清幽的沟壑。大家说,就这一股烟了,那是小村最年迈的老人,正在人生的夕阳里沉吟。没人看见过她,但都知道她很健康的存在着,每个夜晚和早晨,炊烟一直在向小村作着说明,其他的庭院,孩子和大人都已搭上了远去的班车。最后一次见这根炊烟,也是黄昏的时候,让我在无限郁闷中走出了村口。

再后来听说一个早晨,那个青瓦覆盖的屋顶也不冒烟了。人们撬开了那扇紧闭着的大门,在水桶上,在厨房里,老人已安然睡去。只是,灶火门还有一束没燃尽的麦秸。还有院子里饿死了最后一只老鼠,它啃完了门口的一块木板,在院子里咽了气,其它的都经过烟囱而逃出去了,最后蜘蛛匆忙赶来,快速布丝,结成密密的绸布,封闭了那不再冒烟的烟囱,为岁月做了最后的留存。

小村日益静谧,山路上已看不到牛羊的脚印,树叶覆盖了往日的小河,野草爬上了庭院的围墙,从山沟到山顶长满了野草和灌木。清风拂拂,夕阳照晚,在岁月的门口静默,如果还能够,我想把自己伫立成一根炊烟。

作者简介

张友斌,〔拾穗文刊〕特邀顾问,天水市新华门小学高级教师,辛勤执教半生,桃李芬芳满天下;曾有诗文发表于《星星诗刊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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